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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蔚南与《龙山梦痕》

徐蔚南与《龙山梦痕》

 

 

 

徐蔚南(19001952),原名毓麟,笔名半梅、泽人。江苏吴县盛泽人。自小与邵力子相识,为世交。后入上海震旦学院。留学日本,庆应大学毕业,归国任教绍兴浙江省立第五中学。1924年,由柳亚子推荐参加新南社。1925年赴上海,任复旦大学实验中学国文教员,并从事文学创作,以《山阴道上》誉满文坛,加入文学研究会。一年后在复旦大学、大夏大学执教。1928年起任世界书局编辑,主编《ABC丛书》,共出版152种。抗战胜利后主持《民国日报》复刊工作,任《大晚报·上海通》主编及上海通志馆副馆长兼大东书局编纂主任。建国后任上海文献委员会副主任。19521月逝世。他熟习法国文学,译有莫泊桑《她的一生》和《法国名家小说选》等作品。小说集有《都市的男女》、《水面桃花》等。散文集有《乍清游简》和与王世颖合著的《龙山梦痕》等。

《龙山梦痕》,散文集,徐蔚南、王世颖著,文学周报社丛书之一,开明书店192611月初版。刘大白、陈望道、柳亚子曾为之作序。虽说是龙山梦痕,所记的却不限于龙山,大凡游历过的稽山镜水,也都包罗其中了。现录载《香炉峰上鸟瞰》《快阁的紫藤花》《山阴道上》等佳作,供网友欣赏。

 

香炉峰上鸟瞰

□徐蔚南

我们公司里经理先生袁老板自从春间到了越州以玉米,三个月工夫里,越州底名胜几乎都被他游尽了。但是还有一处凡到越州来的人都要去一次的地方,他却还没有到过,就是那有名的会稽山中的香炉峰,他已几次想去,但没有机会。曾经去游览过的华先生故意对他说山峰怎样奇峭,风景怎样美丽。吃饭的时候他要问人家肯不肯伴他去游一次,那位华先生便插嘴说:香炉峰底风景真好,真真好,非去游一次不可!袁老板想去游览的心自然更加热烈,可是总没有人伴他去。上星期三吃早饭的时候,他又说要到香炉峰去,仍没有和他作伴。恰巧这天我把应办的事务办好了,我便对他说同他去。我们决定要去之后,自然而然有人要来加入了,加入的人就是那挑逗袁老板的华先生。

香炉峰委实很壮丽,昨年秋季我已去过三次了,若然风景不好,我也不肯几次去劳力了。我还记得第一次去游的情景,我和同游的人走下山脚之后,遇见一条泉水的时候,我们因为走的脚太热了,大家都脱去了袜子到泉水里洗足。汗出过多的脚一浸到冷冽的泉水里,比吃冰淇淋还要爽快百倍,至今我仍想着那条泉水呢。第二次去的时候,大家乘着上山轿,就是只有二支粗竹,一块小方板的轿子,有山的地方大抵都有这种轿子的。但是我底朋友却初次看见,定要把这种轿子摄一叶小影,可惜拍了回来洗不出。另一第摄取个香炉峰的,倒清清楚楚;香炉峰真个像只香炉,方方的一块岩石突出的尖峭的山峰上,谁都首肯说这是名副其实的。登山的路大抵有好几条,有的是大道,有的是羊肠,有的是险峻的,有的是比较平坦的,香炉峰上的路当然也是如此的。这次我们和袁老板去走的,是山后西北面的一条小路。起初,虽然在荆棘丛中走,但路还平,到后来路渐渐地高了,走到一条大路上了。路上虽然没有刑棘,但也没有树木,太阳毫不留情直晒在我们身上。我稍稍有些乏力,但不十分苦。袁老板的又长又大的身躯却受累了。平日间,人家看见他的身子好壮健,威风凛凛的,如今登山却不及我们小身体底敏捷了,他总跟在我们后面,离开十几丈远幸而已走了一半路,已到了山腰里的中天竺了,大家便坐下来休息。华先生忙着把草帽来打扇;他看见一尊菩萨面前的一方匾上写着上有青天,他便说道:不对!不对!上有屋顶,哪能里青天!说了这一句话后,倒不作声了。过了十几分钟,我们再走上去,走到一处,见有二方岩石横堵在路上,中间的一条通路,只容一个人底身体进出。在这二方岩石下撑着许多的小树枝,他们不知道撑着这种小树枝的道理,我早来越州十几个月却已知道其中的意义了。原来老太太们年纪老了,背脊时要酸痛,据说若将树枝去撑在那二方岩石下便可免除背痛。华先生听了我底话,便说道:弯了身子去撑树枝,老骨头的一响,那么真要背脊痛了,这真是叫做要好勿好了。他仿佛经验过的一般。

走到瘦牛底地方,山路真是很危险,一失足便要成千古恨的,好得两旁都有铁栏杆,走时胆就壮了。华先生将他底手杖向栏杆上击,清脆的声音要延长到五六秒钟。

终于登上山巅了。山巅上的庙宇是南天竺,据说唐朝时候就有的了。香案上排列着十多个签筒,华先生对观世音娘娘鞠了一个大躬,便向签筒抽出一枝签来。他求签的玩意儿是老弄了。今年为是要到越州来,经过杭州的时候,他到月下老人底庙里去求了一枝签,签经上说道:两世一身,影单形只。好可怜!幸而他已娶三四年了,这番他在观音娘娘前求签大抵是为求子吧。他抽出签了之后,却不去对签经,或许他恐怕观世音娘娘底说话类似月下老人底说话吗?

在香炉峰顶望四周底风景毕竟不差,四周底青山如波涛一般地起伏,山下的红色庙宇在万绿丛中更觉非常鲜艳。纵横的田亩碧绿的一方一方接连着,齐整的比图案画还要好几倍。烦嚣的市声一点也听不到了,只有树叶底低语声,枝头小鸟底歌唱声,村犬底遥吠声:这种种声响多么自然,多么感人!

回头望,城中的塔山那边,龙山上的望海亭那边,密重重的房屋挤在一起,烟尘缭绕,有如包在浓雾时里;这儿山峰上有清朗的天空,有热力无量的太阳,有令人爽利的轻风,两地相较,那城市真是狭的笼了。

袁老板背倚在岩石上,时而遥望四周,时而俯视千尺下的蜿蜒的小路。他也不胜赞美这山知底峭拔了。

下山时,我们是从东北的一条砌成阶级的路下去的。这条路上清凉的多,太阳被左方底山遮去了,而且路旁有茂盛的竹林。晴蜓粉蝶不时在我们面前飞舞,浓郁的花香四处飘荡着,小鸟底啭声,清脆宛转,上山时劳顿的两条腿,此刻轻捷的多了。

 

山阴道上

□徐蔚南

一条修长的石路,右面尽是田亩,左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。隔河是个村庄,村庄的背景是一联青翠的山岗。这条石路,原来就是所谓山阴道上,应接不暇的山阴道。诚然,青的山,绿的水,花的世界。我们在路上行时,望了东又要望西,苦了一双眼睛。道上很少行人,有时除了农夫自城中归来,简直没有别个人影了。我们正爱那清冷,一月里总来这道上散步二三次。道上有个路亭,我们每次走到路亭里,必定坐下来休息一会。路亭的两壁墙上,常有人写着许多粗俗不通的文句,令人看了发笑。我们穿过路亭,再往前走,走到一座石桥边,才停步,不再往前走了,我们去坐在桥栏上了望四周的野景。

桥下的河水,尤清洁可鉴。它那喃喃的流动声,似在低诉那宇宙的永久秘密。

下午,一片斜晖,映照河面。有如将河水镀了一层黄金。一群白鸭聚成三角形,最魁梧的一头做向导,最后的是一排瘦瘠的,在那镀金的水波上向前游去,向前游去。河水被鸭子分成三路,无数软弱的波纹向左右展开,展开,展开,展到河边的小草里,展到河边的石子上,展到河边的泥里。……

我们在桥栏上这样注视着河水的流动,心中便充满了一种喜悦。但是这种喜悦只有唇上的微笑,轻匀的呼吸,与和善的目光能表现得出。我还记得那一天。当时我和他两人看了这幅天然的妙画,我们俩默然相视了一会,似乎我们的心灵已在一起,已互相了解,我们的友谊已无须用言语解释,——更何必用言语来解释呢?

远地里的山岗,不似早春时候尽被白漫漫的云雾罩着了,巍然接连着站在四围,青青地闪出一种很散漫的薄光来。山腰里的寥落松柏也似乎看得清楚了。桥左旁的山的形式,又自不同,独立在那边,黄色里泛出青绿来,不过山上没有一株树木,似乎太单调了;山麓下却有无数的竹林和丛薮。

离桥头右端三四丈处,也有一座小山,只有三四丈高,山巅上纵横都有四五丈,方方的有如一个露天的戏台,上面铺着短短的碧草。我们每登上了这山顶,便如到了自由国土一般,将镇日幽闭在胸间的游戏性质,尽情发泄出来。我们毫没有一点害羞,毫没有一点畏惧,我们尽我们的力量,唱起歌来,做起戏来,我们大笑,我们高叫。啊!多么活泼,多么快乐!几日来积聚的烦闷完全消尽了。玩得疲乏了,我们便在地上坐下来,卧下来,观着那青空里的白云。白云确有使人欣赏的价值,一团一团地如棉花,一卷一卷地如波涛,连山一般地拥在那儿,野兽一般地站在这边:万千状态,无奇不有。这一幅最神秘最美丽最复杂的画片,只有睁开我们的心灵的眼睛来,才能看出其间的意义和幽妙。

太阳落山了,它的分外红的强光从树梢头喷射出来,将白云染成血色,将青山也染成血色。在这血色中,它渐渐向山后落下,忽而变成一个红球,浮在山腰里。这时它的光已不耀眼了,山也暗淡了,云也暗淡了,树也暗淡了,——这红球原来是太阳的影子。

苍茫暮色里,有几点星火在那边闪动,这是城中电灯放光了。我们不得不匆匆回去。

选自《中外散文·在心灵上散步的美神》梦云编著 湖北美术出版社

 

快阁的紫藤花

徐蔚南

细雨蒙蒙,百无聊赖之时,偶然从《花间集》里翻出了一朵小小的枯槁的紫藤花,花色早褪了,花香早散了。啊,紫藤花!你真令人怜爱呢!岂令怜爱你;我还怀念着你的姊妹们——一架白色的紫藤,一架青莲色的紫藤——在那个园中静悄悄地消受了一宵冷雨,不知今朝还能安然无恙否?

啊,紫藤花!你常住在这诗集里吧;你是我前周畅游快阁的一个纪念。

快阁是陆放翁饮酒赋诗的故居,离城西南三里,正是鉴湖绝胜之处;去岁初秋,我曾经去过了,寒中又重游一次,前周复去是第三次了。但前两次都没有给我多大印象,这次去后,情景不同了,快阁的景物时时在眼前显现——尤其使人难忘的,便是那园中的两架紫藤。 
  快阁临湖而建,推窗外望,远处是一带青山,近年是隔湖的田亩。田亩间分出红黄绿三色:红的是紫云英,绿的是豌豆叶,黄的是油菜花。一片一片互相间着,美丽得远胜人间锦绣。东向,丛林中,隐约间露出一个塔尖,尤有诗意,桨声渔歌又不时从湖面飞来。这样的景色,晴天固然极好,雨天也必神妙,诗人居此,安得不颓放呢!放翁自己说:
 
  桥如虹,水如空,一叶飘然烟雨中,天教称翁。
 
  是的,确然天叫他称放翁的。
 
  阁旁有花园二,一在前,一在后。前现的一个又以墙壁分成为二,前半叠假山,后半凿小池。池中植荷花;如在夏日,红莲白莲,盖满一地,自当另有一番风味。池前有春花秋月楼,楼下有匾额曰“飞跃处”,此是指鱼言。其实,池中只有很小很小的小鱼,要它跃也跃不起来,如何会飞跃呢?
 
  园中的映山红和踯躅都很鲜艳,但远不及山中野生的自然。
 
  自池旁折向北,便是那后花园了。
 
  我们一踏进后花园,便有一架紫藤呈在我们眼前。这架紫藤正在开最盛的时候,一球一球重叠盖在架上的,俯垂在架旁的尽是花朵。花心是黄的,花瓣是洁白的,而且看上去似乎很肥厚的。更有无数的野蜂在花朵上下左右嗡嗡地叫着——乱哄哄地飞着。它们是在采蜜吗?它们是在舞蹈吗?它们是在和花朵游戏吗?……
 
  我在架下仰望这一堆花,一群蜂,我便想象这无数的白花朵是一群天真无垢的女孩子,伊们赤裸裸的在一块儿拥着,抱着,偎着,卧着,吻着,戏着;那无数的野蜂便是一大群底男孩,他们正在唱歌给伊们听,正在奏乐给伊们听。渠们是结恋了。渠们是在痛快地享乐那阳春。渠们是在创造只有青春只有恋爱的乐土。
 
  这种想象决不是仅我一人所有,无论谁看了这无数的花和蜂都将生出了种神秘的想象来。同钱块儿去的方君看见了也拍手叫起来,他向那低垂的一球花朵热烈地亲了个嘴,说道:“鲜美呀!,呀,鲜美!”他又说:“我很想把花朵摘下两枝来挂在耳上呢!”
 
  离开这架白紫藤十几步,有一围短短的东青,穿过一畦豌豆,又是一架紫藤。不不定期这一架是青莲色的,和那白色的相比,各有美处。但是就我个人说,却更爱这青莲色的,因为淡溥的青莲色呈在我眼前,便能使我感得一种和平,一种柔婉,并且使我有如饮了美酒,有如进了梦境。
 
  很奇异,在这架花上,野蜂竟一只也没有。落下来的花瓣在地上已有溥溥的一层。原来这架花朵底青春已逝了,无怪野蜂散尽了。
 
  我们在架下的石登上坐了下来,观看那正在一朵一朵飘下的花儿。花与知道求人爱怜似的,轻轻地落了一朵在膝上,我俯下看时,颈项里感得飕飕地一冷,原来又是一朵。它接连着落下来,落在我们的眉上,落在我们的脚上,落在我们的肩上。我们在这又轻又软又香的花雨里几乎睡去了。
 
  猝然“骨碌碌”一声怪响,我们如梦初醒,四目相向,颇形惊诧。即刻又是“骨碌碌”地响了。
 
  方君说;“这是啄木鸟。”
 
  临去时,我总舍不得这架青莲色的紫藤,便在地拾了一朵夹在《花间集》里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每取出这朵花来默视一会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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